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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名:[綜]我們和離吧

作者:天街涼茶

文案:

梁祝化蝶之後,馬文才迎娶柴氏七娘。

王寶釧守寒窯十八年,薛平貴功成娶公主。

羅氏女巾幗不讓須眉,戰場再見楊四郎已是敵國駙馬。

……

白月光也好,紅顏知己也好,命運捉弄也好。

成為這些女子的花拾只想說:夫君,我們和離吧。

內容標簽:婚戀 無限流 甜文 歷史劇

搜索關鍵字:主角:花拾、花九尾 ┃ 配角:柴七娘、王寶釧、羅氏女、雁姬……馬文才、薛平貴、楊四郎、努達海…… ┃ 其它:

晉江金牌編輯評價:

梁祝化蝶之後,馬文才迎娶柴氏七娘;王寶釧守寒窯十八年,薛平貴功成娶公主;羅氏女巾幗不讓須眉,戰場再見楊四郎已是敵國駙馬……成為這些女子的花拾只想說:夫君,我們和離吧。

作者行文頗具古風,從新的角度擴寫膾炙人口的傳奇故事。淡定女主須得十世和離書,虐渣的同時更多的是對愛情與婚姻的探索。而男主九尾貓仙君十世相伴,十世埋骨,不知與女主又有怎樣的一段夙緣,令人拭目以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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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楔子(一)

昨夜下了一宿的雨,打在池塘裏的芭蕉葉上,秋聲似乎要傳到夢中來。而事實上,我也的確做了一整夜關於秋天的夢。許是昨兒睡的太早,我醒來的時候,天才微微亮,屋檐還掛著晶瑩的不斷滴下的水珠,房子太空曠,我坐在床上,擁著被衾,聽著水珠滴落的聲音,隨即感受到秋天的寒意。

夢中驚起的汗水很快消失,剩下的也只有入骨的寒冷。

我赤著腳打開窗子,看到不遠處的楓葉林黃了一片。也不過是一夜之間,原來秋深如斯。

我本想喚自家陪嫁來的丫鬟為我研磨,可我旋即又想起來了,我那丫鬟昨兒才被夫君收了房。一陣秋風闖入,激的我兩條胳膊都起了雞皮疙瘩。我草草收起筆墨紙張,再無作畫的興致。我重新坐回了床上,企圖讓尚有餘溫的被子為自己驅寒。

看著遠處枯黃的寒山,我又想起了那不真實的夢境。

雖說我是家中庶女,父親母親也不曾虧待了我。自小琴棋書畫,不曾怠慢。我曉得是因我容貌上有缺陷,父親與母親便試圖讓我在女紅、才學上有些成就,不求與先賢大才女謝道韞般名揚天下,至少能稍稍彌補容貌上的不足。事實上,我柴家並非只我一個庶女,三姐、四姐都是姨娘所出,她們容貌在我之上,可父親母親對她們不曾如對我這般用心。

我亦是知道的,父親母親這麽做,是因我自小便與馬家公子定了親。他們想要討好馬家公子,想要討好馬家。

彼時我尚是繈褓中的嬰兒,馬家公子已在軍中立下不小軍功——何況,他有個當太守的父親,只要他不是太紈絝,太無可救藥,他都能有一片光明的前途。這馬家公子,便是我如今的夫婿,長了我十九歲的夫婿。馬家何嘗不是一時盛極?

我一介商戶庶女,且相貌醜陋,能與他有這段姻緣……不、這段孽緣,說穿了卻是他一手造成的。此前我只以為自己額前的傷疤是胎記,到後來,我才知道,我這夫婿初見我的時候,就對我出手,打傷了我,自此在我的額前留下了這傷疤。

我起初不明白他為何對一個初次見面,尚在繈褓中的嬰兒下這樣的狠手。等我明白的時候,我已是馬家婦。

新婚第二日,他的妾室通房來向我行禮。這些女子低眉順眼,安安分分,他不曾偏愛哪一個,不曾專寵哪一人,他的後院,是我所見過最和睦的後院,幾乎不曾有勾心鬥角。

他不曾在哪個女子房中睡到天明,他只是發洩過後便離開去他獨立的寢室。不管是對待我,還是對待那些女人。不管是後來的日子,還是新婚之日。我的生母早逝,母親又是個一板一眼的大家閨秀,她不曾教我如何博得夫婿的歡心,而我腹中雖有些筆墨,不過也是個大門不出、二門不邁的女子。

我只以為這一切都是夫婿的習慣。

更何況……我與夫婿,年紀相差太大。盡管夫婿生的俊朗,我卻是從內心深處不敢多與他說話的。後來,我還知道,每次夫婿在哪個妾室房中歇過,第二日就會讓人送去避子湯。等我知道的時候,我已懷了夫婿的孩子。如今想來,我這個當家主母,委實當的不盡責。

夫婿知道這個消息後,只是打量了我一眼。

眼眸如一潭無波古井。

我看不出他的喜怒,他來了,我只是迎他進屋,為他添茶。他問,我答。我也時常迷惑書上寫的男女之情,若說這男女之間,夫妻該是最親密的關系了。可是,我與夫婿呢?我們也算是最親密的人了,為何我總是體會不了《詩經》上寫的“愛而不見,搔首踟躕”、亦或是“寤寐思服,輾轉反側”這種感受呢?

“……明日父親會來家中,你且吩咐下去打點一番。柴氏?”

夫婿說到最後,見我傻乎乎地出神,語氣便重了一些。

“啊?”我立刻瞪大眼睛,看向夫婿。只見夫婿微微一怔,然後清淺地勾了勾唇角。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夫婿笑,我嫁入馬家一年,卻從未見他笑過……有時候,我覺得夫婿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……至少我不知道吧。

我低垂著腦袋,心道莫不是自己犯傻了,竟惹的夫婿一展笑顏。

夫婿便收斂了笑容,淩厲的眼眸微微瞇了一瞇,然後打量了一番我的肚子,問道:“你身子近來可好?”

夫婿從來不曾關懷過我。盡管他總是照顧到我的面子,例如盡管去妾室房裏,卻絕對不讓她們懷孕,在我房中休息的時間也多過她們的。然而,我們的關系,似乎也僅止於此。故而,我很有些意外,只一板一眼地道:“妾身很好,多謝夫婿關心。”

說罷,我溫順地低下頭。

後來的事情,我記不大清楚了。夫婿似乎是留下來與我一同吃過晚膳的。到了夜裏,我本以為他會去別的女人房中,沒想到他卻留在了我的房中,我扭捏地推辭一番,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人,不能伺候他。可他眉頭一挑,看了我一會兒,只拉著我的手,躺倒床上後也不曾有別的動作,我當即恨不得一頭栽到被衾當中——誰讓夫婿除了解決那些事,從不在我房中過夜。

當天晚上,夫婿做了夢,夢裏一直叫著一個人的名字。

我起初還能念得,第二日且問了夫婿。猶記得當時的夫婿臉色瞬息變了,砸了房裏所有能砸的東西,我從未見過盛怒如此的他,唯恐他會砸到我,傷到我肚子裏的孩子,我當即跑了。很狼狽,可我沒有別的選擇。那日在後花園,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,忘記那個名字……忘記那個名字……你柴七娘不過是一介商戶庶女,他……他即便是你的夫婿,他也不曾稀罕過你……

後來,我強迫自己忘記那個名字,到了如今,卻是真的給忘掉了。

呵……

再後來,公爹來了。他的身邊是我那徐娘半老,風韻猶存的婆婆。據說婆婆本是出身青樓的女子,被公爹贖身買來做了妾室,幾年之後,她就被公爹扶正,做了填房,如今的我的婆婆。可我的夫婿卻壓根不待見她。好在盡管一大早出了鬧劇,夫婿看到我的時候,神情仍如往常一樣淡淡的。故而我也略略放下了心。

他本以為只有公爹一個人來,可現在看到婆婆,他的臉色立即就變了。

他黑著一張臉,不曾打過招呼便走了。

我心中揣測,夫婿興許是看婆婆代替了他生母的位置方才如此。或許,這一年來,他不曾與自己的父親走動也是因為婆婆。可我作為媳婦,我必須要好好侍奉公婆,尤其是,接下來的日子,我發現婆婆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青樓女子。

公爹這次來是因為我懷孕了,想來看看我,還有我肚子裏沒出世的孩子。

我能理解,公爹的頭發已是半白,夫婿也有不惑之年。我肚子裏的卻是馬家如今唯一的血脈。其次,我猜公爹這次還帶著婆婆來,也是希望過了這麽些年,夫婿能接受婆婆吧。

公爹與婆婆受不了夫婿的冷言冷語和鐵青臉色,本打算第二日就要走的。可是本著孝順媳婦的原則,我楞是勸公爹和婆婆兩人留了下來。當天晚上,我也硬著頭皮去尋夫婿。事實上,他早上發起火來的樣子,我還是記得的,心中不能不說沒有一點害怕。

我找了個不錯的借口去找他——送夜宵。

夫婿如今官拜大將軍,素昔公務繁忙。天色黑透,他仍在書房。

他的貼身小廝叫做馬統……咳咳,他初初給我行禮,我還噴了他一臉的茶水。哎,我本也是個溫柔嫻淑,飽讀詩書的女子啊,做出這等失禮之事,也是因我家夫婿起名的本領實在太差。故,自我懷有身孕後,每每見到馬統,我便糾結與夫婿將來會給我腹中孩兒起個如何的名字。

言歸正傳,我將來意與馬統說明,馬統才進去通報。

聽到裏面低沈的一聲“進來”,我才趕緊露出之前對著鏡子練習過許多遍的表情。低眉、順眼、神色欲說還休……這樣是不是比較我見猶憐?我進門後,還悄悄打量了一番夫婿的表情,誠然興許是我不適合表演,夫婿的表情沒一絲變化,一如今早的——臭。

“夫君,天色不早了,你辛苦了。妾身給你熬了燕窩粥,你且喝上一碗?”

夫婿看了我一眼,又底下頭,只是輕輕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我老實地將燕窩粥放下,卻壓根沒有出去的打算。縱使夫婿他此刻又拿起了狼毫,批示著公文,似乎我這人是不存在的,我也絲毫離開的意思都沒有。我左看他書架,從《史記》這類史書一直到《孫子兵法》等兵法謀略的書,右看他金漆寶弓到收斂淩厲劍鋒與劍鞘內的寶劍。

故而,夫婿喚我的時候,我還在想:原來夫君是個文武雙全的人啊!

作者有話要說: 和離制度始見於唐律。梁祝故事大家可以當做架空來看,畢竟沒有一個確切的朝代。

此外,後期會寫到孔雀東南飛,故事發生在漢朝,當時沒有和離一說,劉蘭芝回歸娘家,男女可各自婚配,便算作本文意義上的和離。

☆、楔子(二)

“有何事?”

我見夫婿放下了狼毫,眉頭微蹙地看著我。

我忽的心中一跳,只覺得盡管夫婿將近不惑之年,卻生了一副好相貌,且人才出眾……我不過是個庶女,婚嫁從來沒有選擇,盡管心中艷羨書中那些為情愛不顧一切的女子,放到自己的身上,卻是做不到的。故而,我是慶幸幸而遇上的人是夫婿。

“夫君,今日爹爹說明日便要啟程回家。”我繞過那書桌,盡管很想討好夫婿,可心底總覺得夫婿很是嚴肅,故而在離夫婿三五步的地方站定了,思忖了一番,開口道:“杭城至建康,路途遙遠,爹爹今日方才來的建康,若是明日便回杭城,不說夫君會惹人非議,便是爹爹,身子也吃不消。”

夫婿聽到我那句“身子也吃不消”的時候,身子微微一顫。我心想,夫婿對公爹的態度盡管總是冷冷淡淡的,實際上倒也並非全無父子之情的。

他皺著眉頭良久,我只覺得自己可憐兮兮地盯著他的雙眼已經開始酸澀難忍,到最後,便沒忍住用手去揉。夫婿輕“嗯”了一聲,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啊?我知道了是什麽意思?我有些迷糊。

而我今日來的目的就是要讓夫婿同意公婆留下來,故而夫婿沒有明確說明的時候,我是不會離開的。所以我仍倔強地看著他。被我“幽怨”的目光註視著的夫婿微微蹙眉,然後擡眸看我,道:“還有事?”

“夫君……你是同意爹和娘留下來了吧?”

他很有些無奈地看了我一眼,道:“爹的事情,你看著辦吧。”

彼時,我湊的他很近,於是便看到了他眉角的皺紋,還有發鬢些許的白發。很多時候,他更像一個長輩。我被自己的想法窘到了,我的心中曾無數次琢磨過這個身為我夫婿的男人,可是對於他的相貌,卻還是第一次看的這般仔細。

我的夫婿不喜歡笑,他很嚴肅,甚至暴躁,只要一不小心就會碰到他的逆鱗。

他內心的愁苦不曾與任何人述說,盡管公爹是他的爹爹,盡管我是他的妻子。

窗外“啪嗒”一聲,幾大滴水珠子濺到窗欞上,驚醒了我。事實上,曾經的我就如當時那樣,想討好我的天,我的夫婿。試圖走進這個男人的內心。可是後來,我發現,我錯的一塌糊塗。

之後,公爹和婆婆在家中住了月餘之久。

我每日與婆婆相處,她膝下無子,我生母早逝,因相談甚歡,彼此之間竟多了一份母女的情誼。猶記得,那日婆婆惋惜我額上生了一塊鴿子蛋大小的傷疤,知悉原因後,卻只是婉轉嘆息,不曾說夫婿分毫,後來卻手把手教我將那傷疤繪成了一朵瑰麗的玫瑰。

我常年來額前留著發,只為遮掩額上的這塊傷疤。這次我第一次將長發全部梳到腦後,由婆婆教著,挽了一個時下流行的發髻。我在磨光鑒人的寶鏡前頻頻來回,鏡中那美艷不可方物的人兒如此陌生卻又熟悉。我從不知道,原來自己長的還算不錯。

夜間,我方沐浴完,夫婿便來了我房中。乍一見我,他倒是楞了許久。

我臉微紅,難免地小女兒一陣子嬌羞狀。想我十餘年來,遇到過不少人看著我發楞,我誠然也明白那都是琢磨我額上的傷疤。許是感慨這“姑娘咋就生了一幅天怒人怨的臉”呢!說來也是奇怪,夫婿初見我的時候就沒那麽誇張,我以前覺得是他淡定,了解了之後才明白他是無所謂。今天,他看著我發楞,自然是小小地驚艷了一把,我活到這把年紀,夫婿是第二個覺得我“驚艷”的人。第一個是我自己。故而,我無論如何也要擺出這嬌羞狀以應景。

當晚,我本以為夫婿如往常一樣在我房中休息。可躺下不久,夫婿卻盯著我額頭上的玫瑰看。夫婿的眼睛生的極好看,瞳仁若點漆,盯著你看的時候,你卻看不到底。我此刻便有這般感受,甚至隱隱覺得害怕。慢慢的,他的手碰上了我的額頭。我不由自主地抓緊背角,睜著眼睛看著他。

夫婿皺眉,然後,唇吻過我的額頭,很快輾轉而下,啃咬起我的唇,沿著脖子一路埋首到了胸前。順著他的呼吸漸漸渾濁,他的雙手也伸入了我的褻褲中,我趕緊道:“夫君……孩子……”

他趴在我身上的身軀一頓,有些洩氣地翻下身。我琢磨著,夫為妻綱,我這為人妻子的人一定要事事先考慮到夫婿的感受,於是我壓下心中的小小不痛快,對夫婿建議:“不如夫君去姨娘那裏吧。”

夫婿側身看我一眼,然後也是默認了,對我說:“早些休息。”

我看著夫婿離開的背影,擁緊了被子,沒一會兒便睡了。

就在公婆離開家中後,夫婿一次參加同僚喜宴,回來時就帶回一個長相清秀的姑娘。當那姑娘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流光溢彩地打量起我經營的府邸,當夫婿眉梢眼底都帶著溫柔,無一不體貼地對著那姑娘的時候,我已然知道這個姑娘不同於府中任何一個女人,包括我。

夫婿全心全意地對著她,甚至不曾向我介紹她。我不那麽聰慧的腦子忽然一瞬間就開竅了,夫婿這是為怕那姑娘面對當家主母時難堪,又或者,在夫婿的眼底,我這個主母也不過是個擺設……

故而,他只是遣了馬統來告知我一聲。

馬統看著我,似乎想要說些什麽,最後卻是嘆了一聲氣,走了。

第二日,夫婿就大興土木,給那姑娘建了府中最好的院子,名喚“思映樓”。不久後,他開始遣走府中所有的妾室和通房。那些女子哭著來求我,可是,我能說什麽?我如今,甚至見不到夫婿的面。

我當時想,我興許還是要去見一見夫婿的。或者,還見一見那個姑娘?

於是,翌日,我便精心打扮想去見夫婿一面。可是我發現我如何畫都畫不出婆婆畫的那朵玫瑰,額頭上的傷疤只會被我越畫越醜,我心裏著急、懊悔,為何當時不學的細致一點,可是這些都沒有用,我越是心急,畫的就越醜。後來,我只能用劉海將傷疤遮住,畫了一個淡淡的妝去尋他們。

我記得,那是個深秋的日子,花園中樹木的葉子都雕零了。

黃而卷的葉子鋪滿小石子路,蜿蜒一地。

我到思映樓的時候,正巧見到那姑娘在花間起舞,夫婿癡迷地看著她,又仿佛是透過她看著什麽人。到最後,那姑娘似乎跳錯了一個步子,整個人嬌羞地倒入夫婿的懷裏,嬌嗔道:“文才兄,人家學了這麽久都沒學好,人家不要跳了!”

夫婿在聽到她那一聲“文才兄”的時候,眼睛裏的柔光幾乎要滴出水來,他道:“鶯兒乖,咱們再來過。”說著,他神情地去吻她的雙唇,柔情蜜意,哄的那叫鶯兒的姑娘嬌滴滴地瞪了他一眼,再次翩翩起舞。

我知道夫婿名喚馬佛念,字文才。我自從未喚過夫婿的名兒,是不敢也是不習慣。故我尚不知夫婿原來喜歡別人喚他“文才兄”。我看著他們郎才女貌,柔情繾綣,我心中又是恨不得趕緊離開這裏,又是不甘願既然來了,就這般窩囊地離開。

“咦?”

鶯兒似乎發現了我,彼時一陣清風拂面,恰恰露出我額上的傷疤。

我見這姑娘忽然尖叫了一聲,隨後猛地撲入夫婿懷中,叫道:“哪裏來的醜八怪?!文才,快點把她趕出馬府!”

我想,這姑娘應該是知道我的身份的。畢竟她身在馬府,如何能不知道馬府的主母額上有一塊紅色的疤痕?其次,我這傷疤雖說嚇人,到底還不至於讓小兒夜啼,小娘子花容失色。當即,我心底對這個女子充滿了惡意,我不喜歡她。

夫婿半摟著受驚的鶯兒,心疼溢於言表,哄了她半晌,對還在思忖這鶯兒緣何有這般演技而神游天外的我呵斥道:“還不快滾!”

我一怔,萬般沒料到夫婿會如此大發雷霆……畢竟這麽多年來,夫婿待我雖說不鹹不淡了些,卻是從未如此落過我的面子的。幾乎是剎那間,我覺得有所悟般。

我收斂了臉上的神情,我想我好歹也是個溫柔嫻淑,飽讀詩書,滿腹經綸,巾幗不讓須眉……的好姑娘,我……我當然不能在我討厭的女人面前哭,不能示弱。所以,我將脊背挺的直直的,我一臉正色,我一本正經,我緩緩說來:

“夫君請勿動怒,且聽妾身一言。夫君只顧在府中為鶯兒姑娘修院落、散盡後院妾室。倒是忘了該給鶯兒姑娘名分一事。尋常良家女子,若是無名無分跟了男子,便是外室。不若擇個良辰吉日,早日讓鶯兒姑娘入府服侍夫君。”我擡眸直視著夫婿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楔子(三)

結果,是引來夫婿的一場暴怒。

他不容許任何人挑戰他。當時我想興許夫婿透過鶯兒看著的某人就是夫婿的底線。

只要觸碰到這條底線,夫婿便能立刻化身暴戾的獅子。

思映樓……思……映……樓……

鶯兒……鶯……兒……

夫婿他思念的人名字裏有個“映”字嗎?雙腿間一陣暖流流出,我茫然地睜開雙眼,只能看到片片落葉像枯黃的蝴蝶飛旋離開枝頭。旋即,我的耳邊響起了鶯兒的尖叫聲,夫婿大聲喊“來人”的聲音。

那一刻,我感覺生命中的一些很重要的東西被帶走的。

我心中的溫暖,我腹中的……孩子……

那是我這一生做過的最長的一個夢。夢裏,我看到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,他喚我“娘”,我想去抱起他,可是漸漸的他消失在了大霧之中,我聽到了他的哭聲,聽到他說“娘、救救我”。然後我就拼命地撲向大霧,可是大霧裏沒有方向,霧蒙蒙的一片,我再也看不到他了,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……

我夢醒之後,發現軟枕都濕了……身邊是婆婆陪著。

“娘……我聽到他叫我‘娘’了……”

婆婆一怔,然後將我緊緊抱在懷裏。我聽到婆婆說:“七娘,我可憐的孩子。”

原來我昏迷了三天三夜,這三天三夜裏,夫婿一直躲在書房裏不肯出來。而且他還將書房的窗戶全部用黑布蒙上了。公爹和婆婆趕來的時候,府中已經亂成了一團。而不管夫婿最寵愛的那個鶯兒如何勸說,他也不肯從書房出來。

“……你們二人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,你們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。”婆婆這樣跟我說,“孩子沒了,還可以再要。你也看到了,他也是自責的。”

我已經哭的累了。不僅僅是身體累了,心也累了。

在他開口讓我“滾”的那一刻,我已然認識到自己對於他而言,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一樣東西。所以,我對婆婆說:“娘,我知道了。你與爹不要太擔心。”

婆婆撫著我的長發,似乎想說什麽,最終卻是黯然嘆息。

我想,她一定是知道什麽的。甚至馬統,她也知道很多夫婿的過往,那些不為人知,至少不被我知道的過往。

從那以後,我便不曾見過夫婿。我也畫地為牢,不曾出過自己的院子一步。

我不想見到他,因為只要見到他,我就會想起那個夢,那個孩子……

我院子裏的丫鬟婆子一批一批地換,到後來,她們的態度越發的散漫,從前的規規矩矩不見了,取而代之是碎嘴多舌。我才知道如今府中的管事是那位鶯兒姨娘。自我小產之後,夫婿就正式納了那名女子為貴妾,沒多久,那女子便懷孕了。

我雖保留了正妻的名分,卻也只是個有名無實的。漸漸的,我這院子,也只有婆婆會來了。前不久,我家中來人,是我三位嫂嫂。柴家如今勢不如前,很多事情都要依仗夫婿。而我如今“失寵”,父親母親必是怕因我的關系而影響到柴家。故而便讓三位嫂嫂來給我傳授“秘籍”。她們走的時候對我說:

七娘,嫂嫂也知道你難受。可男人哪,那個不貪花好色的?那個賤人雖說年輕貌美,到底也不會讓男人新鮮多久。你身邊的沁雪生的好,又是自己人。她若是得了寵愛,將來也有你的好,不是?

嫂嫂眼底“我就知道你一個醜八怪一定會失寵”的神情讓我升起了一股子自嘲的味道。我楞了許久才知道嫂嫂嘴裏的賤人指的就是“鶯兒”。沁雪……對,沁雪是我的陪嫁丫鬟。我正想問沁雪的意思,她已是一臉嬌羞地跪在我的面前,說願意為我分憂……

我苦笑。

其實她們都不明白,夫婿不是貪花好色,他只是……曾經愛某個人愛的走火入魔。

我去向夫婿說明了意思。這是我自小產後第一次再見他。

他看起來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容光煥發。而是越發的陰沈了。聽罷我的意思,他冷眸盯了我一會兒,我如今無法直視他的臉,每每看到,就會想起他曾經狂怒之下,推了我一把,然後……孩子沒了。我站在他面前良久,久到我以為他要睡著。

“如你所願……”

他這麽說。我本以為他會拒絕,畢竟當初對著鶯兒,他就是那副弱水三千,我只取一瓢飲的狀態。可是,他出乎我意料地接受了。我出門的時候,正好見到鶯兒挺著大肚子來找夫婿。她倒是和我想象的一樣,整個人珠圓玉潤起來,一派的雍容華貴。

我羨慕地看著她懷胎五月之久的肚子,迎來的是她戒備的眼神。

便是此刻我躺在床上,還是能想象到她的肚子。要是當時我沒有小產。我的孩子……哎。

昨夜一宿秋雨,今日倒是個大好晴天。我稍一閑暇,便會想起往事種種。然後一直無法自拔,我有時會看書看一整天,有時會左手跟右手下棋下一整天,有時會刺繡刺一整天。反正,一天的功夫而已,很快就會被打發過去。每每這個時候,我都非常感激父親和母親,讓我大門不出、二門不邁,讓我將琴棋書畫都學了個遍。所以我才能如此無聊地自得其樂。

我本以為我就這麽插科打諢地過完這一輩子了,沒想到,幾日之後,前院傳來消息:

鶯兒流產了。

管事嬤嬤來讓我拿主意,原來我的夫婿今日出征去了。

我還在思考,臉色慘白的鶯兒已經提劍沖到我的房中,口口聲聲說是我害死的她的孩子,要殺了我,為她的孩子償命。我喊來家丁將鶯兒給綁了,又喚來大夫給鶯兒診治。大夫給鶯兒把完脈,告訴我,鶯兒身子骨弱,小產之後精神受了極大的刺激,若是不好好調養,只怕……只怕就會香消玉殞。

我又趕緊去請了婆婆來府中。我想,若是鶯兒這個時候出了個好歹,我……我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罷。

鶯兒意志消沈,一心尋死,我對她說,你就甘心這麽死了?你還沒當成馬府的主母,你還沒有見你的文才兄最後一面,你死的就甘心嗎?

鶯兒惡毒地瞪著我,果然,她撐到了夫婿凱旋歸來的那一日。

而我則清清楚楚地聽見鶯兒對夫婿說:是她,是柴七娘害死我腹中骨肉。

鶯兒沒有死。或許是因為夫婿回來了,又或許真的和我說的一樣,她還不甘心。總之,不管出於什麽原因,鶯兒沒有死成。鶯兒流產之事,最後也真相大白了,原是沁雪下的毒藥。鶯兒心有不甘,定要從沁雪口中問出此事與我有關的消息,可是沁雪到最後仍是死咬牙關,什麽也沒說。

鶯兒沒有死,沁雪卻沒了。柴家開始蠢蠢欲動,他們的頻頻動作,幾乎讓我以為沁雪也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枚棋子,她下毒害鶯兒也是受了他們的指使。這個念頭出來,讓我幾乎渾身戰栗,只因,沁雪若是棋子,那我何嘗不是?

父兄無靠,夫婿無靠,連孩子也沒了……又自卑與容貌醜陋的我一度陷入絕望的深淵。

到後來,我聽府中的婆子說起一枚雞蛋多少錢,一斤大米多少錢……她們口中多是些瑣碎的事情,可我卻聽的津津有味,相較而言,他們口中的屠夫、車夫、商販都比我要活的有生機,他們為微薄的薪水而努力奮鬥,每一個人都那麽靈活而生動。而我,即便衣食無憂,我卻活的沒有絲毫安全感。我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。我甚至想過夫婿長我這麽多年,等他走了,我該怎麽辦?他會給鶯兒安排好後路,而不得寵的我呢?然後我開始刺繡,聽著婆子說一張刺繡能賣到多少錢,我估摸著自己能賺到多少錢。字畫雖是我的強項,卻是不能拿出去賣的,我是內院女子,墨寶自然不能流落到市井中。

夜間,丫鬟端來夜宵,我吃了之後卻腹痛不止。沒多時,我看到鶯兒扭曲的臉出現在我的面前。她說:柴七娘,你害死我的孩子,憑什麽還能安然無恙?!你睡覺的時候難道不會夢到向你索命的我的可憐的孩子嗎?!柴七娘,憑什麽文才他還要將馬夫人的位置留給你這麽惡毒的賤人!你去死!去死!

我噴出了一口鮮血。

然後倒了下去。

鶯兒是不會知道,那天她說是我害死她腹中的孩子,夫婿那陰郁的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,讓我徹底夢醒。故我不安。故我……

如此死了一了百了,倒也好。

我看著笑容扭曲的鶯兒,忽然覺得她與我一樣可悲。

我們都不過是迷迷糊糊的路人。

那些事還是從一個做灑掃的婆子嘴中知道的,原來夫婿曾有個心愛的女子,可這女子的名字在馬府,甚至是整個杭州城都成為一種禁忌,一般不會有人提起,至少不會在夫婿面前提起。所以,我仍是不知道那讓夫婿放在心上半輩子的人究竟是誰……

夫婿深愛那名女子不得,只因那女子愛著另外一個人。

後來,失落的夫婿走在路上,遇到一個神棍。那神棍非說我是夫婿命中註定的妻子,激的他一時羞憤,馬鞭抽在石子路上,激起一顆石子狠狠劃破我額頭。自此我額上便留下了這個鴿子蛋大小的疤痕。父母為靠上馬家這棵大樹,死皮賴臉,楞是要夫婿為我負責——因我被他毀了容貌。

我十四歲那年嫁入馬家。

用了整整五年的時間,我才看清楚這個男人的心。

用了整整十九年的時間,知道了事情的真相。

或許,某一日,他在同樣陽光明媚的日子裏遇見了這個叫鶯兒的女子,見她擡眸低首像極了那個心愛的女子。於是,便有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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